献给青春们

<19点的含义>

绕了一圈回到熟悉的地方。泊油路的灰尘吸入鼻孔,我微微打了个喷嚏。坐着环城车,以一贯姿势双手放在前排座椅上。以便腾出富足的体力支配到意识里去,我是意识派别的忠实信奉者。我认为意识产生于形态之前,形态由意识主导。身体每个动作的由来都靠意识调配。

十分钟前,火车靠站。我提着行李,站在车厢中央,朝减速玻璃望了一眼,险些被刹车跌倒。明明就在下客,可火车为何还在行驶?我定了神,开动的非这趟列车,而是对面列车。我不过是做了一个简单的连带动作,被意识带动。现在大概是19点,商业营销的黄金时段。乘车的含义此刻化为从一个霓虹灯带入另一个霓虹灯下。巴士正播报全程的距离与时间,我估略了一下速度。这种简单的运算需要几秒钟,巴士开过一栋建筑也需要几秒钟。跨过大楼,我计算出了巴士的运行速度。

这里是重庆的客运中心,交通枢纽地。广播里无止尽的循环着流行音乐,耳朵没有丝毫选择权。广场上的人群被步频分为了归家和离家两种,竟都是匆忙的。“小伙子,要住宿吗?”一个手持简易广告牌的中年男子问道。我继续往前走。“商务套房有电脑喔。”我站住迟疑了几秒。他误以为我在考虑入住,自行报了价格。“不了。”我望着汽车始发表,确认了走向,坐上环城车。19点,我离开她两个小时。

                                                  

                                                      <一>

  路旁大小树木的派头映照出一幅典型二月天的萧条景象。干冷的空气不带一丝热度肆意地掠过山群。我拿着退学申请书往教务办公楼走着,去盖程序表上的最后一道章。“你确定了?学历对你找工作还是有帮助的。”办公室主任试图做最后的挽留。我笑了笑摇头,一时找不了留下的理由。

  咔擦,在楼道间忍不住撕掉了学生证。想到以后再也不读了就来劲,那是前所未有的慷慨激昂。我不止多次听到四周的内心独白,表示中式教育的无能、腐败、软弱性。说者大多热血方刚、大义凌然。除了做带头表率问题之外都讲得头头是道。一方面抗议,一方面接受,没多大意思。要么别说,要么就干。我选择了后者。

说来这是我第二次走近教务楼里,第一次是大学报名时缴费。再来时却已然带着远走的决心,有点黑色幽默。两年了,学校整体感观没怎么变,仅大门移了移方位,门前的路不泥泞了。因为门歪路烂挡财,整修也该首当其冲。这点我早看出来了。好在窝囊驻足门内,门外自是一片良辰。再见了,农民同胞们。

                                                   

                                                     <成都>

我背着单板木吉它来到了成都。接待我的是我的老朋友豆,他负责找住宿。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很长时没联系。最近听说彼此热爱音乐,混在了一起。我用旅行箱安放了行李,豆是到成都火车站来接的我。那天我穿着蓝色的呢子大衣,没系围巾。除了冷便是饿了。

我们在附近找了家卖豆花的,充了充饥。我一边吃一边听豆日安排日程。他组校园队了,而且是标配——贝斯、架子鼓、主唱、以及我俩的吉它。乐队名字叫做Rosebay,是一种含有毒素的植物,比较女性化。近期的主题是尽快融入乐队,实际操作得多排练。

我结了帐,往他们学校驶去。不得不承认成都出水芙蓉的名号没有浪得。工整的马路引出的是闲适,建筑多是低矮成群。偶有古韵独栋的,旁边配着合金大厦,也算过了把穿越瘾。像我眼前这片零星的荒野应该是未来得及开发的片区,备做后花园的。豆拍拍我的肩膀:下车,到站了。随之对他学校做了总结性介绍,如果你将来讨厌你的孩子,请送他来这儿——电子院。

  接触吉它一年多了,从业余的角度看,技术达标,有能压住场的东西。但对组队而言稍显单薄,总觉得个人了解的知识在团里有点微不足道,或许是不自信吧。豆带我去排练房(以406为代号),门锁着,钥匙搁在鼓手兜里。我蹲在走廊等着,心带紧张。这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呢?几个陌生人凑着一块,用手里的乐器发泄情绪,以音符交流。你拥有的又何尝不是我所欲的,我失去的又可曾不是你所求的。

  第一个来的是贝斯手,一口台湾腔。上衣不搭裤子,裤子不搭鞋子。整体有点倒三角,小脸蛋倒是加分不少。我给豆摆头示意来个介绍,他说:“正好我也要撒尿”径直离去。我把头硬转向对面假装沉思。门开了,鼓手大方地朝我打个招呼,并在我以优雅微的笑回复前转身走向了架子鼓。主唱手拿歌单随后到,三片擦声落下,排练拉开序幕。

 

 

  乐队队长是豆,按资历来讲我比他早一截,我出道的时候他曾是我的观众。这茬儿发生在我读大二元旦,系里面要搞个联谊晚会。班里上上下下都在积极筹备着各种节目。大家平日里少言寡语,到了要上台的时刻倒反而积极,说是闷骚好呢还是表现欲过强?我向来反感团体活动,本不该有我啥事。巧合的是那天系主任助理来我这发资料,临走时礼节性的问我了一句认识玩乐器的人不,有个乐队演出的节目差个吉他手。我说我能弄得响,于是被拉上了人生第一支乐队。进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搞音乐的人是快乐的。

晚会节目按照形式不同,系里开出的资金也不等。上面拨给乐队的钱除了特邀嘉宾外是最多的。我听说有个诗歌舞朗诵团,全团二十多号人,团长本着奉献主义精打细算地把服装预算费硬是压到了一千块,最后批了一百八下来。歌颂祖国歌颂党落得如此下场,我敬佩他们能够坚持痛苦的信仰。

For one这个队名刹听有一种不知所云的洋气感,我们是在上台前一秒被介绍时才得知,为报节目扼要被主办即兴取了个队名。据官方由衷解释是,乐队里四个大男孩一个小女孩,就应该叫Four one才对,Four 和For是谐音,用For更能显现出年轻人的正能量,谨此名献给你们的青春。

 

<旧楼与Rosebay>

我暂时住豆的寝室。单人间三人床,空间不大,加之地上桌上堆积的书和杂物显得有些拥挤,过道顶多同时允许一人通行。整栋楼跟它的实际年史而言更为陈旧,成都是不该有酸雨的。据豆说,这本是栋女生宿舍,几年前一名女生在某寝室自杀身亡,从此传出了许多版本不一的惊悚故事。校方为了稳定民心,将全栋女生移至新修宿舍,而旧宿舍留给了次年新入学的男生。豆赶上了此事件的延续,我也算同这位宿舍里的亡魂有了交集。她的死在她整个人生路上是必然,对于宿舍对于校方却是偶然。

然而究竟是偶然改变了历史。没有她的离去,这不会是男生宿舍,一楼管理室里大胆懦弱的卫生者说不定昨天还在大街上做着临工,而今天成为了校里正式有着稳定收入的员工。 要不是今晚他在大厅打理垃圾时察觉到一名搂着笨重包袱正准备下楼的新生由于负重过大身体向前倾斜,在意识到并且不可避免将狠狠的摔下去的瞬间时,用一只粗大的右手似拨清波地掂一下新生的腰腹,恐怕新生会就此在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更不会在这十天里因为不熟悉新环境而走错教室,上了他大学的第一节选修课,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讲桌上老师那飞跃般的语速,是他那藏在心里多年的完美女生就在他的旁坐上出现了,更更不会多次来到这个他毫不感兴趣的西方危机史的课上只为创造一次邂逅,并与她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爱情马拉松,最终牵手长眠地下…

我想那个亡魂只是给我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她用芬芳换取死神之眼满足着她天性的好奇,观察与这宿舍有过渊源的形色之人,这是她的夙愿。

豆为了Rosebay的各成员加速磨合,组织了各种活动。排练完后夜宵在外,可不热闹。每逢十点一刻,就能看见成群的三轮货车载着满仓冒着白烟的小吃结对而过,停在蓝门(电子院其中一门)周围。臭豆腐、盒饭、烤土豆、关东煮、水饺、鸡翅、水果…品种多样,味道不比旅游胜地的美食差。我们一般岔着买,我买几串烤肉,主唱买土豆,鼓手称苹果,打伙吃,营养跟着走。有时候城管突击检查,小贩鸣着笛像一江春水流向东边,没了去向。恰白昼的蓝门顿时宁静了,只有片刻回声与纸屑在地面安详的躺着。

除了夜宵我们还玩时下流行的三国杀。我觉得没有比其更无聊的桌游了,看他们乐得起劲,不好扫兴,杀着同伴盼这局早点结束。散伙的路线是,我和豆作为同住一屋的男士把三位异栋的女士相继送回对应的楼下才算完工。路上少不了被洗刷,没办法谁叫她们是腐女。

Rosebay的排练时间设在周二、周四的晚上。协会(大学音乐社)共有4支乐队。其余分别是无稽之谈、MAD、蒸馏水,论实力我们和蒸馏水是垫底的。好在我们形象胜一筹,好歹有个嘲笑对象。音乐圈有个不成文的怪异现象,假如双方在不认识的情况下,不管对方多厉害。多半暗地里相互相轻,告诉自己的朋友他算个求,这技术也拿得出手。仿佛自己的牛逼建立在贬低他人之上。但认识后概念就发生转变了,多半相互谦虚,告诉自己的朋友,看他们乐队那才叫配合,我们顶多是在凑合。

 

<工作>

离学校数公里外,有个叫犀浦的小镇。小镇的商业街上开了一家超越琴行。该店的老板是豆的 吉它老师——庆哥。我平时在该店打工,上班时间从10:00~19:00,工期长,作业量小,负责销售吉它、传授课程。亦枯燥,亦沉积了宝贵经验。

我理想的工作环境需自带洗手间,内附用不完的抽纸,准时吃到新鲜并保持不一致菜品的三餐。灰尘一月吸一次也够频繁,车站就在出门左转。配备专属舒缓座椅,连续坐上个24小时不腰痛颈抽经。加班费按正常工资五倍收取。夏天喝凉茶,冬天捂汤婆。老板定期慰问,有意见只管提。

庆哥的顾客里十有九个是在做泡沫生意。基本上第一次就把该压榨的价值挤干了,剩一堆烂摊子任其挥发。我不是对短线买卖有偏见,只是认为做生意应该和做人一样,慢慢来,要有阶段性。来关顾的人不是因为店里有他们需求的东西,而是他们自愿为商品买账,性质不一样。不过也分地域因素,庆哥是聪明人,他看清了行情,犀浦适合一次性消费。按常理反而艰难,有强迫才有生存。

小镇多悠闲,节奏比都市散漫。夜生活少见,十字路口偶尔有摆冷淡杯的,巷子里忽左忽右的卡拉ok声算是对娱乐的最大玩票了。我骑着豆借我的电驴子驰骋在大马路上,过了商业街后行人锐减,这场地说是用来拍丧尸夸张了点,但车是有得一飙了。我把时速提到五十码,车身些许晃动,安全起见,稳住速度,享受着逆风的袭击。我曾看过一本小说,男主角给女主角写了一封题目为<</SPAN>零下三百七十五度>的信,描述的是做爱进入高潮时跌宕快感,这和黑暗中骑在车上的震感一样,无法分享。

 

<卡布里>

在寝室住了三星期,豆原本的室友因完成实习现需返校住宿。我被迫在短期内重新找地方落脚,我们把目光放向了庆哥的一套清水房。庆哥很豁达,甩了我和豆一人一把钥匙。剩下的工作只需把房子简单装修一番便可入住。

诗人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得出城市上空飞过第一架飞机的景象。清水房的形态与此相反。根本不需动用想象力,闭上眼片刻的空白便是它最实的写照。我们综合手里的盘缠捋了捋。即便只装厕所和两间卧室仍就困窘。

胡佳的出手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她是跟着庆哥学琴的学生,在交大读大二。交大离小区一街之隔,是犀浦的标志区域。开发商为了给小区增加噱头,定名为<</SPAN>交大·卡布里>。她知道我们自尊心比较强,表面上借钱给我们,私底下还买了日常用品堆在家里,当做公用。要不是她主动提出一块住,迁居计划不知道要拖到哪月去。尤其是我和豆这类对水深水浅没经验,办事效率低得屙牛屎的人来讲。她的加入给了我们巨大动力,我很感谢她。经商量胡佳的席梦思和豆的床摆在次卧,主卧由我住。这样用来碰的地盘大了一圈。

屋里家具简陋,多数是在批发市场捡的便宜。家电成了奢侈品,有且仅有一台电热水器。铺上地胶代替地板,环保又轻便。我花了两晚上将手够得着高度的墙贴了壁纸,床头一面贴的是四开素描纸,纸上能留点笔记。豆的房间贴满了花边杂志,风格有点像理发店,艳星四射、光芒万丈。

 

<排练期>

搬进卡布里后,我游走于学校、琴行、小区。琴行约位于三者中部,到小区10分钟车程,到学校15分钟车程。豆在小区和学校留宿的时间不定,为了方便,我收了辆二手自行车。头几天车况良好,经过犀浦马路上减速带的颠簸后,刹车变得有些迟缓,出门格外小心。

那段时间排练给力,很晚都能听见406地鼓低沉轰隆的音波回旋在空中。搞乐队最开心的是瞎搞。最初各成员的能力仅限于把自己的部分完成,对整体融合后出的效果,没有针对性的评判,挑不出刺。好比踩石头过河,要过了这条河,低头审视才细数得出河里具体几块石几粒沙。而Rosebay的鼓手、贝斯、节奏吉他,连自己那部分解决起来都比较吃力,排练进入了僵持期。

这些都不重要,除了排练还有必不可少的事宜。聚在一起是其中一项。主唱忙着背歌词经常缺席。聚会成了四人的小灶。这天我们坐在食堂里,鼓手投入的讲述着她上段惨烈的情史。讲得平淡无奇,还得在座的当好职业倾诉者。这不我一开小差,就被逮了,说我不尊重当事人。其实打她开始讲时的语气,我即猜出了结局,单身者的故事都雷同。贝斯是闷骚达人,三番四次闹离队。当大家议论下次在哪聚时,又冒泡“好啊,你们现在聚会都不叫上我了,是不是真心赶我走?”别扭是她有独特的方式。

一个队就得静的、暴躁兼备才能相容。单飞、解散的案例,通常不是三观不同,罪魁祸首还数性格。如同班级,总有最好强的、最刻苦的、最惊艳的、最妖的。这样才够得成团体,创造光辉。而Rosebay迎来了建队以来第一个高峰,某小酒吧邀请协会去做小型Live。经抽签我们的上场次序排在了首位,这时离演出时间不到一个月,意味着不能水下去了。

 

<继续排练>

在国内摇滚是一幅临摹的国画。真迹的丰富深厚功底,没有社会热诚透明的变革,是无法深入骨髓烙印进音乐里的。音乐是什么?它作为一种服务思想情感、现实生活的载体传播于世。黑人在皮鞭下哼出了布鲁斯,舌头长得够得着鼻子的白人嘴里吐出了说唱。音乐本该是自然的流露,而一切艺术来源自然。著名的“非此不可”事件便个例子。

相传有个痞子欠贝多芬若干金币,于是总是缺钱的贝多芬上门要债,可怜的痞子叹气道“非此不可?”贝多芬乐答“非此不可”。后来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几个字及音调,并根据切实的动机谱了四重唱的短曲。一年之后,在他编号为一三五的最后一部四重奏的第四章节,这一动机成了核心。

当你的四周布满了电子屏幕,一句冒失性脏话都能使秘密警察发动逮捕令。你的逻辑还能保持自然感性吗?这种状态,即使有人欠你钱,你也不再允许粗鲁的向他讨说“非此不可。”你得礼成谦恭的问候“希望你能谅解我不体面的登门拜访,请相信这绝不是我的本意。”客套的外向隐盖的是原始的反映,有压迫有反抗的反映。本能是堕落的表现,不能压制本能的人不可称得上是文明人。而文明,不在摇滚的字典里。

我们唱着别族的摇滚,用第三人称审判自己国家。我略微伤感,右手奔放地扫着轻快韵律。豆斜我一眼,示意把握节奏。鼓手聚精会神让鼓点准确落在拍上,难为她脑力、体力的耗费了。尽管不是声嘶力竭,主唱的烟仍旧没断过,絮乱的火花消减了稚气的台风。我们把练习的几首歌录了像,张显缺点以供探究。

 

<聚>

入住新房,乔迁是少不了的仪式。我租了辆面包车,把遗留在宿舍的大件抬进了车。然后我们依次坐到了车上。乐队成立一个月的时候,一起在街边吃过一顿自助餐。我去得晚走得早,借这次搬家机会补偿。

车开进了卡布里的车库,我们一人手里拧点东西,去了电梯。“这就是你们家?”主唱首当其冲表示了她的惊讶。我跨过门槛把灯打开,边走边说:“在亮处没什么好怕的,墙壁被光照着丝毫看不出胎儿的图样。你们今天来住交好运了,前几天我一个人睡还不时听见隔壁空房有婴儿的哭声。直到昨天才彻底消停。”我回头看她们没什么动静,笑了:“逗你玩呢快进屋,欢迎光临寒舍。”

豆用裁剪剩下的材料拼了桌子,我把事先买的零食摊在桌上。干杯,我们举起了啤酒。鼓手是重口味,见窗沿有盒香蜡,自己入手玩滴蜡,每滴一滴怪叫一声。我本来准备了几部电影,不料大家的观赏层次各异。能博取共欢的还是干瞪眼,东方人的传统。没参悟麻将盛行中国的学者,肯定对中外普世价值缺乏通透的感识。在法国一部卖座的歌剧,浪漫成分必驻场在内。美国人以侠义精神斩获了世界警察的称号。武打在中国成了文化,中国人自古就是一个好斗的民族。与天斗、与地斗、搞批斗、窝里斗、斗地主,只要跟斗争沾边的统属头等大事。我们围在桌边斗来斗去乐此不疲。

鼓手和主唱喝高后跳起了舞。我一连播放了几首重金属,为她们助兴。豆借着酒劲大放厥词说要将客厅贴上隔音棉改装为排练间,再把406的架子鼓移过来,音乐生活两不误。贝斯对房间里没安设一扇门的做法心存戒备。我思忖门是形而上的屏障,可以是木头可以是布艺也可以是空气。铁门的背后不一定是炼狱,语言在空间传播中也能产生鸿沟。仅仅是底线不同。那天晚上我把外套贡献给鼓手做棉被,它已经很久没有洗了。

 

<拜佛>

庆哥为琴行房租的事情焦坏了头。说房东就像吸血鬼,永远得不到满足。房价一涨再涨,超过了他负荷。豆看法是,房东是次要矛盾,主要是环境驱使,在泡沫经济的年代,你觉得值不了这个价,总有人乐意买账。这观点站在房东的立场上是在理的,所以不难预见被喷鼻。庆哥在犀浦混了七年,涨价不是稀缺事。从第二年到第六年他应对涨价的方法是请道上的人出面。房东知趣,惹不起躲得起。忍气吞声象征性的收取了少部分年递增价。到了第七年,人们常说的七年之痒。房东坐不住了,请了一批更狠的道上人,黑吃黑了。

庆哥安慰我:“虽说是动真格,但黑社会讲道义,不殃及无辜,顶多到店里砸琴罢了,你大可放心。如果害怕,就拨110,我先走了。”我心理素质良好,该干啥干啥。果真要砸店的话,就不擦琴了。我看了本书,练了练琴,吃了午饭出太阳了,做了一轮俯卧撑以对抗疲倦。最后实在没事,便把琴擦了一遍,死也要死得体面。我发现我无论在做什么事之前,都会找相应理由,不然憋得慌,好比要撒尿了却没个地儿。在我磨皮造痒的时候,庆哥打电话说放假去郊游,让我把门关了等着,他接了胡佳和豆再过来。

车在公路上随性开了大阵子,没有目的地。径直向南开的沿途有景点就停车。我们在离高速路入口不远处,看到一座佛塔,林立在半山腰。石子堆积成的斜坡傍着小溪,有点动画片的意思。每座寺庙都有一面红墙,墙中央印着不规则的“佛”字。墙的侧壁没刻注释,但闭眼“摸佛”几乎成了习俗。我曾经虚荣的虚着眼睛摸到过,今天闭着眼差得远。我们沿着阶梯往上走,照了些相。

在看建庙简介时有僧人问我是否上柱香,钱可给可不给。插香比点香困难,钻进佛龛要费点劲。待庆哥烧完纸,我们入了佛塔。参观佛门圣地有讲究,哪只脚先过门槛,进门后便从哪方走起。我不想走散,叫豆和胡佳用右脚踏过。越往上层越狭窄,到了顶楼还是走散了。下跪是出于对庄严的尊重,我双手合十对面前的神尼鞠了三个躬,脑袋想的竟是空白。塔顶是附近最高的海拔,望向四方,总有一种在发展的感觉。

 

            <Mix Max>   

终于熬到Live了,我紧张而兴奋。对这次公开演出我们是抱着严谨态度对待的,租了录音棚。在密闭的空间和海里,时间过得快一些,有潜水经历的人应该知道。我们精力高度集中在棚里练习时,基本没出差错。中途除主唱抽几根烟,我换弦外,一鼓作气排了一下午。

Mix Max酒吧在外国语学校旁,中间有条窄道连接。卖汤圆的、格子铺点缀了这条乱而不脏的小道。我和胡佳先到场地试音摆放设备,弄完后距开场还有两小时。她请我吃了碗面,我不愿端着吃,坐在比桌子高出一截的塑料凳上夹面。勾着吃不科学,比坐直吃倒食欲。我放下筷子,看着街边的行人。同台四支乐队的人陆续朝着酒吧走,有带女友的、有带基友的。鼓手拿着鼓棒和贝斯走了过来,她们没瞧见我。我起身想拦住她们,却被逆流人群拦了住。我从后面看见鼓手臂上标志性的印记,此时此刻那么合理。

Rosebay的人到齐后,又去另一家面馆吃面。豆队长动员军心,做了战前辅导,我们就上前线了。作为开场,压力比较大。观众的期待会随着乐队调音的拖延减小,我们抓紧时间调到七分好。主唱是第一个耐不住的,吼出黑嗓,整个酒吧沸腾了。低频与节奏交替,让我更加平静。比起台下甩头跳跃的,我反而是木讷者。到了第二首歌,场上失去了控制。我们都卖力使自己乐器声音放大,导致均衡崩溃效果一团糟。现在停下来调试都是无畏的,挽救是多余的,越混乱气氛越高涨,再不高跳,很快就被时代压盖了。

演出的策划是人性的,在中场有设休息时间。我作为特邀弹独奏,有意弹了鼓手最喜欢听的曲子,希望她能读懂。短暂的三个月不过是片面的周期,我想了解她认识新事物,做点小坏事。

散场后分路而走,主唱、鼓手、贝斯继续留在酒吧喝酒,我、胡佳、豆回了卡布里。我些许压抑,纠结于鼓手与曲子,她到底有没在听呢。不管怎样还是忍着没说白,我始终是个弱者。今晚过去,没人会在乎这个演出。旧的去了,新的接替。只有不断的争取才不至于被遗忘。我打算去一趟酒吧找鼓手,揣着全部身家二十元钱出了门。我赶在路上,连个车影子都没有。这是一个星夜,这么大的雨难得见满天星。它们照不亮我的前路,照得亮周围。

                                                                                         201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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